言卿心里的崩溃简直甭提了,
头都秃了。
这特么到底是个啥地方啊?
奇葩,太奇葩了!
正当她心里的小火山疯狂爆炸时,村子外,也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那些人身骑骏马,手握缰绳;长相或是温润,或是英俊,或是凌厉,或是冷酷,总之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而这些人护送着一辆古朴而华贵的马车,车前垂挂着藏蓝色的马车帘子,那车帘上还以飞针走线绣了个猩红獠牙的标志。
这排场,这阵仗,一看就气派的不得了,准是来自某个底蕴深厚的大户人家。
老族长本是在家吃饭,但突然看见这一幕,他立即一惊,而后连忙起身,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小老儿江氏宗族江文远,不知这位尊驾是?”
他小心地偷看马车,但车帘垂挂,车里的人也并未发话。
反而是在前开路的一位锦衣公子,他眉眼轻狂,神色倨傲,此刻微微扬起了下颚道:“我家娘子乃是姓孙,今日前来贵宝地,乃是听闻此地有一言姓妻主,不知那言妻主可在?”
老族长听得一愣,言妻主?那不就是言小娘子吗?
可言小娘子啥时还有这关系了,从哪儿认识的这些人?
老族长心里直打鼓,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回禀郎君,我江家村是有一位言妻主没错……”
那锦衣郎君眉梢一挑,旋即冷淡地道:“前方带路,我家娘子特来拜访,容不得丝毫延误。”
老族长:“……”
越发不安。
但也不敢忤逆,单看这锦衣郎君的一身行头,甭提车里坐着一位娘子,便是只这锦衣郎君一人,也足够他江氏宗族喝上一壶。
只是转身带路时,老族长到底是心神不宁,他心里也琢磨个不停。
突然就一惊。
等等!
那马车里的娘子,姓孙?
孙娘子?
坏了!
这莫不是跟蘅哥儿有关?
…
“妻主……”
江家这边,少年江雪翎只见自家妻主阴着一张脸,活像叫他四哥附体了似的。
披头散发一脸焦躁,在那儿不停地小声比比,但她比比了一个啥,江雪翎也没听清。
只见她时不时地挠家中土墙一爪子,时不时又踹飞一颗小石头,叫他看得微微后退。
后退了几步还是不大放心,又后退几步,那柔弱的背脊都快贴在了墙根儿上。
正好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车马行驶的声音,江雪翎回头一看,就见老族长正行色匆匆。
“族长爷爷,您这是?”他不禁看向那辆马车。
老族长冲他使了个眼色:“那是孙娘子,赤牙钱庄的那位孙娘子。”
“孙娘子!?”
江雪翎一脸错愕。
他从未见过孙娘子,但孙娘子之名叫人如雷贯耳。
早在十多年前,这位孙娘子便已来到了嵊唐县。
起初跟他家这位言妻主一样,是被官媒送过来配种的,但不知不觉经营起一份家业,不过那些家业通常都是由孙娘子的那些夫侍们代为打理,而孙娘子本人则是稳坐幕后。
江雪翎之所以能知晓此事还是因为他四哥江斯蘅,毕竟他四哥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为赤牙钱庄做事。
只是自从一年多前,这孙娘子便没再出来走动,有传言她兴许是离开了嵊唐县,也有传言她是身染重病才闭门不出。
但怎么今儿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
江雪翎蹙了蹙眉,而后深吸口气,他转过身,然后:“……”
突然那神色微妙了许多。
就见他自己家的这位言妻主,此刻正在屋檐下疯狂发疯,疯狂挠墙,也不知是在抽什么疯。
江雪翎悄悄垂眸,而后才上前提醒:“妻主,有贵客来访。”
女人家的事儿,他们这些男人从不敢胡乱掺和,已为人夫的男子,更是要懂得避嫌,平日若是见了旁人家的妻主,甚至半个字也不敢多言。
免得落入有心人手中,被平白栽赃那不安于室的罪名。
“谁!?贵客,哪来的贵客?”
言卿杀气腾腾,猛地一回头,接着就一愣。
“我地天!”
她目瞪狗呆。
看了看院外那些人,那人高马大的,足足十来个,长得全是好看跟好看,
恕她才疏学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些男子的花容月貌。
此时,那锦衣郎君翻身下马,他自持身份,在老族长面前很是倨傲,仿佛在端着架子,可如今见了言卿,反而又是一副恭敬模样,丝毫没敢托大。
“锦之见过言妻主,言妻主贵安。”
这人看起来像个勋贵子弟,也不知是何来头。等行完礼后,就立即转身,撩开了马车帘子,从里面扶出一名中年女子。
女人看似上了岁数,但保养不错,一袭紫衣,雍容华贵,满头的珠摇玉翠。
她长相很是美艳,但神色气质反而惊人的温婉平和。
言卿:“?”
眉梢一挑,
心想,不容易啊!
家人们,谁懂啊?我竟然看见女的了!
之前跟她打交道的那些人,不论是这江家村的老族长,又或者是山下嵊唐县的书斋刘掌柜,那些可全是男的,一个女的也没有。
如今女人这种稀奇的生物竟然出现了。
不过,
言卿眉梢又是一挑,“敢问您是?”
“这便是言妹妹吧?”
女人弯了弯唇,一副浅笑和煦的模样,“免贵姓孙,孙秀荷。”
她轻柔地开口,似教养极好,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质,是岁月沉淀的积累,也是一种雍容成熟的风韵。
言卿又看了看四周,见在场人不少,不过那孙娘子显然是来找她的。
难道这孙娘子认识原主?
不对,
突然之间,言卿想起之前在嵊唐县见过的那位陈衙役。
当时陈衙役曾提起一位孙娘子,暗指江老四跟这孙娘子不清不楚,还说这孙娘子对江老四有知遇之恩。
莫不是陈衙役当时所言,便是眼下这位?
“有话直说,不知孙娘子登门造访是为何意?”
孙娘子轻笑一声,旋即拂了拂手,那锦衣郎君以及其余十几名美侍便立即退下。
而她则是眉目浅浅,温温柔柔地轻声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此,正是为蘅哥儿一事。”
山下,嵊唐县,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平房小院。
此刻江斯蘅正阴着一张脸,那眉眼本该轻佻,但如今布满阴鸷。
他身旁聚拢着几个人,这全是他手底下的班底,平时跟着他一起干,帮赤牙钱庄收缴欠款。
但眼下几人全是一脸凝重,而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封信。
“老二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斯蘅心气不顺,昨儿突然听说,刑狱那边不知怎的,突然发疯,突然开始对老二跟小五用刑。
他昨儿之所以跟陈衙役起冲突,便是因为曾想进入刑狱探监,想看看老二他们伤得严重不严重,也想查查他们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可谁知竟然被陈衙役挡在了外头。
如今经过了一整晚,因刑狱戒严,江斯蘅这边的人混不进去,只能收买几个狱卒,而今桌上的这封信,便是出自其中一名狱卒之手。
在场几人有人狐疑,有人疑窦,也有人不断地摇着头。
“这事儿也太奇怪了?难不成是因为您家那位妻主?”
“可她之前把您二哥送进刑狱前,不是已经大闹一场了吗?”
“这该罚的,早就已经罚完了,该打的,也早就已经都打一遍了,本来过些日子就能出狱了。”
“可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江斯蘅脸色一沉,突然想起昨日他家那位妻主曾来过县城,他眉眼又是一阴。
但转念一想他又皱了皱眉,“不,应该不是她。”
就事论事,虽然他看不上那个姓言的,也觉得那姓言的满肚子坏水没憋好屁,可昨儿自打那人来到县城后,他几乎一直跟在那人的身旁。
中间只短暂分别了一下子而已,接着就听说老二那边出事了。
有人战战兢兢问:“那……那难道是,您二哥还得罪了别的娘子?”
刑狱那边铁面无私,但也是按规矩办事。而何为规矩?女人,就是规矩!那些妻主,娘子,便是规矩!
所以他们怀疑,肯定是某位娘子发了话,所以刑狱那边才大动干戈的。
江斯蘅皱了皱眉,又不禁按了按眉心,一时竟是毫无头绪。
“继续让人打听,问问那些狱卒,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他急着把人捞出来,不然再这么下去,恐怕老二小五真得死在刑狱里头。
也正好是这时,有人一路飞奔而来,“四爷!不好了!”
“您家妻主派人过来了,让您立即回家,不容有误!”
江斯蘅:“?”
他懵了一瞬,旋即眉眼一阴。
“那娘们儿又想干什么!”
恶狠狠地咬着一口牙,他心底冲出一股子戾气,整张脸都阴郁了起来。
…
江斯蘅回村时已是晌午,一进村子就碰上一些熟人,全是老乡亲,全是一个宗族里头的。
但那些族人们一看见江斯蘅就纷纷低下了头,一个个讳莫如深,毕竟这人疯名在外,惹急了,那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见血这事儿他可太熟了。
顺着村中泥泞的道路往回走,远远就见家中烟囱升起了炊烟,江斯蘅又不禁皱了皱眉。
等来到家门外时,看着这熟悉的农家小院,他沉默片刻,又用力闭了一下眼,这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小六,她人呢?”
首先是直奔厨房,里头烟熏火燎得,灶坑里早已点燃了炊火,农家铁锅咕咚咕咚地冒热气。
接着坐在灶坑旁边的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猛地一抬头:“嗯?回来了?”
言卿揉了揉酸硬的脖子,又不禁伸了个懒腰。
而江斯蘅则是猛然一怔:“你!?”
他微微瞠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人竟是他江家那位娇生惯养好吃懒做的言妻主?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在烧火、添柴,她竟然在煮饭?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言卿莫名其妙,“对啊,是我,怎么了?”
江斯蘅:“……”
诡异地僵硬了一瞬,旋即才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身子一晃,斜倚在门框旁,照旧一脸轻佻阴阳怪气。
“您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呢?”
“会讲人话吗?”
江斯蘅眉梢一挑,“我倒是会讲,但主要是怕您听不懂,不是吗?”
“所以你这是在拐弯抹角骂我不是人?”
江斯蘅呵呵一声,“呦,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您这怎么还突然变得聪明了,竟然还长出个脑子?”
言卿:“!”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江斯蘅:“!”
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双方对视时,灶坑里的火苗都在噼里啪啦,满满一屋子呛人的硝烟味儿。
确认过眼神,是想刀的人!
“……四哥?你回来了?”
就在双方火气持续拔高,眼看就要发出嗡鸣警报时,厨房外,传来少年困倦的嗓音。
然后,俩人又十分默契,言卿唰地一下扭开头,江斯蘅也面无表情地撇开脸。
“嗯,回来了。”
江斯蘅转身看向小六,就见江雪翎那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眉心一拧,“怎么回事,又病了?”
他家小六从小身体不好,兄弟几人同母不同父,江斯蘅小时候并未在江家长大,他直至十来岁时才被江家大哥从外面领回来。
当时就曾听说,小六小时候身子弱,险些养不活,从前像个小药罐子似的,小五甚至为此特地学医,就是为了想治好小六。
可后来小六身体总算有点起色了,奈何老天不做人,送来一位残暴的妻主,眼瞅这刚刚调养过来的身子,就这么变得越发残破了。
江雪翎摸了摸额头,轻嗯一声,“可能是昨日淋了雨,风寒入体。”
自今儿一早起来后,他就头晕目眩的,孙娘子走后,妻主派人下山喊四哥回来,也发现他脸色不大对劲儿,就把他撵回屋子里。
江雪翎本来是心惊胆战的,奈何当时妻主一把按住他,不让他起身,甚至还一直盯着他,非得见他躺下睡着后才肯甘心。
只是……
说完,他扭头就走,而小六望着他背影,一时哑然。
许久之后,才又眼眶一红,沉默着低下了头。
江雪翎想,这日子是真的很难过,他是这样,四哥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一旦妻主死去,那后果太过严重,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连累全家,害怕连累整个江氏宗族,或许四哥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妻主动手了。
他只是有太多顾忌,所以才强忍着按下心头那一份杀念。
毕竟他那个四哥,可从不是良善之辈,也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须臾,
江斯蘅抿着嘴,他站在院子里许久,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终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旋即,迟疑片刻,
“砰砰砰!”
他举步走去,并握拳用力凿了凿门。
“出来!!”
他阴沉低喝。
屋内,
言卿已经上了床,本是和衣躺下了,而且还闭着眼。
但突然听见这阵咣咣擂门声,以及那一道阴冷的低斥。
唰地一下她重新睁眼。
下一刻,她健步如飞。
起身冲向房门,用力一把扯开,旋即长腿如鞭猛然横扫!
“砰!”
门外的人一脸冷漠,平日总是轻佻之色,但如今没多少表情。
当这凌厉腿风朝他袭来,轰地一下,他身体倒飞出几丈,撞塌了家中一面残破的土墙。
言卿愣了愣,长腿本是踢高,但见了这一幕,她慢吞吞地收回了腿。
“四哥!!”
厨房那边,本是守着灶台,正在往灶坑里添火的江雪翎听见了,他心中一惊,连忙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就见土墙成了一片废墟,而江斯蘅满身灰尘。
昨儿下了一夜雨,就算今日放了晴,但地面仍是有些泥泞的,他不但沾了一身灰,也染了一身泥,一抹脏污蹭在他那张俊美阴柔的面容上。
他闷咳了一声,旋即起身,依旧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带着满身泥泞,带着这满身污泥,再次走向了言卿。
“继续!”
他只说了这一句。
他江斯蘅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敢点火,那就敢灭火。
之前挑衅了那么多,若不让她出一口恶气,那么等他一走,回头遭殃的肯定是小六无疑。
言卿看他许久,问:“为什么不躲?”
他若想躲,他能躲开,可他刚刚完全是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任由那一记腿鞭落在他身上。
江斯蘅说:“我让你继续,这不是你拿手好戏?”
言卿:“……”
心里有火,她又不是泥人捏的,况且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何况是个大活人了。
可这一刻言卿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这火发了吗?发了,但又好像完全没发泄出去,反而越发心塞,心里也噎得越发厉害。
她突然就感觉很无力。
“四哥……”江雪翎不禁上前,扯了扯江斯蘅的手臂。
但江斯蘅一把甩开了他,那双阴鸷的眼,依然在冷冰冰地看着言卿。
“你没听见吗?我让你继续!”
“呵,”
言卿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回了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口樟木箱子。
“这里面有不少绫罗绸缎,能卖的全卖了吧,现钱总共十六两零四十八文,对半分,我拿八两零二十四文。”
她这话一出,叫两兄弟全愣在门外。
言卿从中数出自己这一份银子,又拎出两件衣裳卷成一个小包袱,接着又把自己昨儿从山下书斋买回来的那些书籍塞了进去。
突然想起,书斋那边还没付钱,不过这个容易,大不了回头让别人帮忙跑一趟就是了。
她又冷淡地瞥眼那哥俩,“现如今这个情况,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有那些法律条令在,休夫是不可能的,一旦休夫就等于让你们去死,以我个人来讲,我实在没法做出那种事。”
“但显然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所以我看不如这样。”
“分家吧。”
那两人又是一愣。
言卿说:“往后各过各的,从今天开始,这份妻夫名义依然存在,官府、衙门、官媒,那些人如果想追究,你们可以来找我,但除此之外,我希望别再有太多交集。”
说完,她拎起自己打包收拾好的这些东西,就要出门。
然而,
“你威胁我!?”
突然之间,蹭地一步,房门叫江斯蘅挡了个严严实实。
言卿冷淡地一抬眼,“你听不懂人话?”
江斯蘅抿了抿唇,阴冷而又僵硬地看了她许久,两人对视时,一个是一如既往的阴鸷,而另一个,则是满身的清淡,冷淡,就连眉眼都没多少波动。
可越是这样,越叫人无法看透。
“妻主……”江雪翎深吸口气,而后徐徐上前,他刚要撩起衣摆,但突然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他。
是他四哥。
不知何时,江斯蘅已双目赤红,他手背上浮现出青筋,然后牙关暗咬,却尝到了那一口血腥。
接着,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挥开了江雪翎,脸上依旧没多少表情,唯有神色越来越阴。
“砰!”
他重重跪地,双手按在地面,并徐徐俯首,向她叩首。
“斯蘅……知错!”
“望妻主恕罪!”
言卿一怔,
不知过了多久,但这让江斯蘅感觉很漫长。
一室的压抑,仿佛连风声都已凝固,屋外的鸟儿不再热闹,清风白云也好似逐渐从这里远离。
直至那个冷清的声音徐徐响起。
“你以为,我想走,是为了逼你低头,逼你下跪吗?”
江斯蘅没再言语,依然是那副深深叩首的模样。
言卿说:“我想走,是因为我有点受够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说到底在我看来,你们其实更像是****……”
言卿一怔,
“我其实是****……”
言卿又是一怔。
你们更像是陌生人,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原主所做的一切,跟我没任何关系。
对于我来讲,我就像一个莫名卷入这些恩怨纠纷的无辜者。
从我来这里之后,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只是倒霉,倒霉来到这个世界,倒霉穿进这具身体里而已。
言卿想说这些,却仿佛被迫消音,仿佛被迫住口,半个字眼儿也没办法吐出,就算勉强为之,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