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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也没什么胃口就是了,舀了一瓢水,稍微喝了点,然后又垂着眸,慢慢吞吞犹如上刑似的往回走。
唯一叫她稍感安慰的是那哥俩似乎想通了,那两个长跪不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在她进门时,隔壁突然吱呀一声,江斯蘅从隔壁走出。
两人对视了一眼。
言卿这边只是冷淡一瞥,而江斯蘅则是抿了抿嘴,不久便低下了头。
很难得,他这次竟然没开腔嘲讽,只是言卿也已经懒得感慨了,实在是没那份心力了。
回屋后,看见地上的包袱,还有那几两散落的碎银子,她弯下腰,一样接一样地捡起。
身后,房门外,江斯蘅再一次抿了抿嘴,他僵硬了许久,才又攥了攥拳,说:“妻主若心情不好,可以像之前那样拿我出气。”
言卿没搭理,全当他放屁。
江斯蘅又抿了抿嘴,说:“明日是十五,每月初一十五官媒都会按照惯例下乡走动。”
言卿轻怔,半晌后,才直起腰,她嗯了一声,“知道了。”
江斯蘅:“……”
再度沉默后,又看了她几眼,她始终背对着他,而他则是皱着眉,突然一份焦躁从心底盘旋升起。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言卿来到房门前,发现他依然站在房门外,她全当没看见,直接当着江斯蘅的面儿关上了房门。
而江斯蘅则是抿了抿唇,但并未言语。
时间悠悠流逝,后半夜时,言卿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但江斯蘅依然守在门外,活像是一座雕塑。
仿佛生怕里面的人突然消失不见。
他从傍晚站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站到了天亮,直至翌日曙光乍现时,山下也再次来了一支车马队伍。
不过这一次,来的人不是孙娘子,而是江斯蘅之前曾提过的官媒……
…
“崔大人,您请您请!”
老族长点头哈腰,一副谦卑姿态,而那位崔大人则是一名中年女子。
身着一件大红官袍,指尖涂抹豆蔻,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但狭长的眼底满是凌厉。
大梁王朝官府衙门通常都是由男子当值,官媒主要是负责处理那些女人们的事情,而这崔大人正是嵊唐官媒的负责人,官至七品,甚至比那八品县令还要高上一级。
她身后跟着几名男侍卫,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捧来一份名册。
崔大人随手翻看了几页,旋即问:“那些娘子如何?近日过得可好?”
“好,好,都好,”老族长赶忙应着,
崔大人道:“成,那就先这样,不过我总得看上几眼才能安心。”
崔大人这一行人就这么往前走,随行的还有一位老郎中。
每月初一十五例行两次,一是为这些妻主们号脉问诊,以免浪过头使身体出什么问题。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核对人数,以及确保这些妻主在当地生活无忧。
当然,一个弄不好,这每月初一十五也往往是死人最多的日子。
动辄杀人砍头,动辄当众处刑,时有死尸一具又一具地往村外抬。
江家。
“妻主……”
天刚亮时,小六江雪翎从屋中走出。
昨天他跟四哥都有点担心,怕妻主不告而别。但因他身上有伤,而且还风寒入体高烧不退,江斯蘅愣是把小六按在屋子里,而他自己则是在言卿门外当门神。
只是当曙光乍现时,江雪翎起来后,江斯蘅也顶着攒了一夜的秋寒,僵硬着退到了一旁。
《女权至上!家有六个美男是什么体验言卿江雪翎 全集》精彩片段
不过她也没什么胃口就是了,舀了一瓢水,稍微喝了点,然后又垂着眸,慢慢吞吞犹如上刑似的往回走。
唯一叫她稍感安慰的是那哥俩似乎想通了,那两个长跪不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在她进门时,隔壁突然吱呀一声,江斯蘅从隔壁走出。
两人对视了一眼。
言卿这边只是冷淡一瞥,而江斯蘅则是抿了抿嘴,不久便低下了头。
很难得,他这次竟然没开腔嘲讽,只是言卿也已经懒得感慨了,实在是没那份心力了。
回屋后,看见地上的包袱,还有那几两散落的碎银子,她弯下腰,一样接一样地捡起。
身后,房门外,江斯蘅再一次抿了抿嘴,他僵硬了许久,才又攥了攥拳,说:“妻主若心情不好,可以像之前那样拿我出气。”
言卿没搭理,全当他放屁。
江斯蘅又抿了抿嘴,说:“明日是十五,每月初一十五官媒都会按照惯例下乡走动。”
言卿轻怔,半晌后,才直起腰,她嗯了一声,“知道了。”
江斯蘅:“……”
再度沉默后,又看了她几眼,她始终背对着他,而他则是皱着眉,突然一份焦躁从心底盘旋升起。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言卿来到房门前,发现他依然站在房门外,她全当没看见,直接当着江斯蘅的面儿关上了房门。
而江斯蘅则是抿了抿唇,但并未言语。
时间悠悠流逝,后半夜时,言卿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但江斯蘅依然守在门外,活像是一座雕塑。
仿佛生怕里面的人突然消失不见。
他从傍晚站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站到了天亮,直至翌日曙光乍现时,山下也再次来了一支车马队伍。
不过这一次,来的人不是孙娘子,而是江斯蘅之前曾提过的官媒……
…
“崔大人,您请您请!”
老族长点头哈腰,一副谦卑姿态,而那位崔大人则是一名中年女子。
身着一件大红官袍,指尖涂抹豆蔻,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但狭长的眼底满是凌厉。
大梁王朝官府衙门通常都是由男子当值,官媒主要是负责处理那些女人们的事情,而这崔大人正是嵊唐官媒的负责人,官至七品,甚至比那八品县令还要高上一级。
她身后跟着几名男侍卫,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捧来一份名册。
崔大人随手翻看了几页,旋即问:“那些娘子如何?近日过得可好?”
“好,好,都好,”老族长赶忙应着,
崔大人道:“成,那就先这样,不过我总得看上几眼才能安心。”
崔大人这一行人就这么往前走,随行的还有一位老郎中。
每月初一十五例行两次,一是为这些妻主们号脉问诊,以免浪过头使身体出什么问题。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核对人数,以及确保这些妻主在当地生活无忧。
当然,一个弄不好,这每月初一十五也往往是死人最多的日子。
动辄杀人砍头,动辄当众处刑,时有死尸一具又一具地往村外抬。
江家。
“妻主……”
天刚亮时,小六江雪翎从屋中走出。
昨天他跟四哥都有点担心,怕妻主不告而别。但因他身上有伤,而且还风寒入体高烧不退,江斯蘅愣是把小六按在屋子里,而他自己则是在言卿门外当门神。
只是当曙光乍现时,江雪翎起来后,江斯蘅也顶着攒了一夜的秋寒,僵硬着退到了一旁。
陈衙役眼底带着些恶意,
“据传那孙娘子早年曾对您家这四夫江斯蘅有知遇之恩,他也是为此才为孙娘子鞍前马后。”
“不过依鄙人之见,这一男一女之间……呵,哪有那么多恩情,保不准是有人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言小娘子还是当心为妙。”
陈衙役在那儿可劲儿地讲着风凉话,而江斯蘅眉眼一沉。
个瘪犊子,这狗东西坏得很!
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忌惮着赤牙钱庄那位幕后东家孙娘子,不敢拿他如何,所以才存心挑拨,想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恶毒计策。
心气一沉,江斯蘅又忍不住看向言卿那边,就见言卿神色淡淡,顿时他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呵,罢了,左右他命硬,十年前险些叫亲爹卖给旁人糟践,当时没能死成,这一年在她手底下撑过无数个来回,也没能死成。
不过是一些皮肉伤罢了,便是往死里打又能如何?
想着,江斯蘅又沉沉地长吁口气,而后便徐徐地合上了眼,像是认了,不认也没办法。
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突然听见言卿开口,他眉心一蹙,旋即又睁开了眼,“自是有不少话想说,可便是说上再多,有用吗?”
纵使磨烂了嘴皮子,有用吗?
她们这些妻主从未拿他们当人看,又怎会管他是否冤枉,是否无辜?
莫说那姓陈的没安好心,暗指他不贞不洁与人有染,便是没这番指控,没这些挑拨离间,以她心性,不也还是说打就打,想骂就骂,又何曾考虑过其他?
江斯蘅心中戾气翻涌,但言卿皱了皱眉。
言卿皱眉,“你若不说,又怎知有用没用?人家都快骑你脖颈子上撒尿了,你就这么放任,宁可当一个哑巴?”
江斯蘅突地一怔。
“言小娘子!?”那陈衙役也是一懵。
言卿脸色一冷,“我自家事如何还轮不到你一外人在此掺合,此外,我懒得被人当枪使,你算计到我头上,想借我之手去铲除我自家夫婿,你又是安的一个什么心?”
陈衙役听得一惊,唰地一下,他吓出了满身的冷汗,
本以为这言小娘子狂妄自大挺好忽悠,可谁知?
噗通一声,他跪在了地上。
“言小娘子!陈某冒犯,陈某该死!您大人大量,求您海涵!”
他心惊肉跳地磕着头,还不忘往他自己脸上扇巴掌。
这些人什么毛病,动不动就跪得笔直。
她深吸口气,“滚!”
陈衙役听后一愣,旋即连忙立身,好像是生怕言卿反悔似的,赶紧带人有多远跑多远。
不久,这大衙外,
江斯蘅一脸错愕,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按理她不是该气急败坏吗,不是该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扇他一顿巴掌吗?
可怎又成了对他的维护?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脸费解地问,那神色跟活见鬼似的,还带着点儿质疑,仿佛不信她真能如此好心。
言卿冷瞥一眼,翻个白眼,转身就走,她纯粹只是看不惯那个陈衙役罢了。
江斯蘅又是一愣,旋即那眉眼里也升起更深的疑窦,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分明从前张牙舞爪,分明就在前些日子,还曾把他吊在房梁上抽了一顿狠的。
如今这又到底是为了哪般?
正好这时,“这……江四爷?”
一旁的人是钱庄管事,那管事犹犹豫豫问:“您家妻主似是想出城,您这……真不跟上去瞧瞧?”
“呵!”
江斯蘅突然掀唇冷笑:“她出城便出城,关我屁事?”
他甩手就走,可身后的管事亦步亦趋,“但但但,这山路不好走,而且山中有虎豹,这万一磕了碰了……”
顿时,江斯蘅一阵窒息。
他僵硬片刻,旋即眉眼阴鸷地咬了咬牙,突然猛地一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名钱庄的管事。
“显着你了?”
管事尴尬,讪讪退下,没敢再吭声。
而江斯蘅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恨恨地道:“来人!带几个兄弟,送她回村!”
撂下这话,他没好脸色。
这世道向来如此,女人为妻,女子尊贵。
不论有多少深仇,不论有多少血恨,不但不能有任何反抗,还必须顺从,必须想方设法地关照、庇护,万不能叫那人有任何损伤。
而一想这,江斯蘅又呵地一声,好似在笑,可那眉眼阴霾渐深,满心全是悲凉与苦涩。
…
言卿出城后顺着山路往回走,半路上发现有人悄悄尾随在后头,她回头一看,见是江斯蘅派来的人,也就没当一回事。
不知何时乌云聚拢,轰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炸响,秋风狂刮,秋雨瓢泼。
她顺着半山腰往回走,不禁举手遮挡在额前。
等拐了一个弯儿,就见雨下的村庄宛若升起了薄雾,村外一名少年正忧心忡忡翘首以盼。
“妻主!?”
当看见言卿时,江雪翎松了口气,他连忙举起一把黄油伞,一路匆匆朝她迎来。
言卿狐疑问:“雨下得这么大,怎么没在家待着?”
她又不禁看眼他脸色,
这深秋时节本就天冷,而他衣衫单薄,也不知在村外等了多久,冻得整张脸都微微发青,本就看似孱弱的少年,也越发地惹人心疼。
而江雪翎只是清清浅浅地回了句:“雪翎担心您。”
“!!”
言卿猛地一吸气。
靠,最怕这猝不及防的撩。
只觉心里痒痒的,许是这少年神色太坦然,语气也太过轻柔。
但转念想起这人一身伤,想起那些个青紫,言卿心里又直叹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身上有伤本就不好受,本该在家养养才是。”
但江雪翎仅是扯了扯唇,并未言语。
自从晌午一过,她一走就没了影儿,他是真的担心,很担心。
他怕,怕她心血来潮,怕她是在家里待腻了,怕她找其余族人的麻烦。
可谁知转眼便是好几个时辰。
村子里静悄悄的,江氏宗族也无大事发生,这难得太平叫大伙儿好一阵窃语,都觉这言小娘子转了性儿。
可只有江雪翎,他心中总有一份徘徊不去的担忧。
“这就是你们这儿的书斋吗?”
言卿往店门里头瞅了瞅,
刘掌柜:“?”
“雾草!”
姓江的还要不要脸,莫不是长了千里耳吗?
想他老刘刚不过是私底下念几句闲话,这咋转眼就带来一位小娘子?
等等!
这大梁王朝女尊男卑由来已久,已有妻主的男子身为人夫,若同旁人有染,那可是要一刀阉了再处以车裂极刑的!
甚至甭提是跟旁的女子有染了,哪怕是跟自家妻主以外的女子走在一起,那也是不贞不洁。
若叫有心人撞见了,一旦上报官府,至少八十大板跑不了。
这江老四心眼子黢黑,刘掌柜就不信他不明白这些个利害,
除非,
“四爷,这是您妻主!??”
刘掌柜猛地一开口,门外江斯蘅唰地一下黑了脸。
妻主?
就这姓言的也配?
言卿:“哈啊?”
要不要这么巧啊?
她微微瞠目,而后又一脸不敢置信地扭过头。
这这这,这顶着一张死人脸阴阳怪气的玩意儿,竟然也是她夫郎?
是江家那六兄弟之一?
“我地天!”
想想柔柔弱弱的恬静少年江雪翎,再看看如今这穿着一身黑,脸也跟个黑锅底似的江老四,言卿顿时就一阵眼晕。
而江斯蘅则是心气一沉,他长吁口气,又蹙眉瞥来,
“怎么了!头疼?”
那语气生硬,脸色也不好,一旁的刘掌柜一听也是悚地一惊。
“言言言,言小娘子?那那那,那个,用请个大夫过来不?”
不然万一这言小娘子出点啥事,他老刘那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言卿干笑两声,“呵呵,没事,嗯那个……我没啥事。”
“真真真,真的?”刘掌柜战战兢兢地问。
言卿尴尬,“嗯,真的,就头晕一下,不碍事……啊!”
“干啥呀?突然扛我干啥呀?”
“放我下来!!”
言卿还没回过神,甚至方才连话都没让她说完,一听她头晕,就见噌地一下,
那江斯蘅竟然把她扛起来,然后阴着脸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外走。
“放我下来呀,放我下来!”
言卿撅着腚儿,如今头脚朝下,屁股朝上,这人肩膀还怪硬的,硌得她肚子疼。
她气得一拳捶在了江斯蘅背上。
而这姓江的也身形一僵,在言卿那一拳之下,他身形微颤,脸也微白。
但仅仅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如常,他继续大步流星,扛着言卿直奔隔壁的医馆。
刘掌柜:“??”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后,“嘶”地一声。
“要命了要命了,不愧是江疯子,这胆儿也忒肥了?”
竟然敢扛人家小娘子?
就这,一般人那是真心做不来。
不然万一真把人家惹毛了,这少说也得挨一顿鞭子。
甚至如果严重点,没准直接上报给衙门,介时再叫衙门把他给抓走……
…
言卿跟个活驴似的,叫人扛着也不安分。
哪怕这江斯蘅也是一个练家子,那胳膊跟铁臂似的箍着她,但架不住她滑溜的像泥鳅。
没两下,她就顺着人家后背溜下来了。
江斯蘅只觉得臂弯里一空,旋即本是扛在肩上的人就不见了。
言卿木着一张脸,“说归说闹归闹,你可别拿扛人开玩笑!”
她言某人不要面子的吗!?
光天化日,当着旁人的面儿,竟然撅着腚儿叫人扛起来了,
想想都很羞耻的好吗!
然后她头一甩,想往书斋那边走,她还急着买书呢,
可迈开脚儿,刚准备拂开糊在脸上的碎发,又突然一顿,
“嗯?”
看了看自己这不知从哪沾来的一手血,她懵了一瞬,然后又猛地回头看向江斯蘅。
“你受伤了?”
她想起之前被这人扛起来,曾气急之下捶过他一拳。
言卿这力气是真挺大的,这也就是江斯蘅身体好,不然换成旁人她一拳一个大朋友,
而若是换成像家中小六江雪翎那样的,那更不用提了,她一拳头下去命都得嘎。
江斯蘅掀了掀眼皮儿,突然又是一贯的冷笑,轻佻又散漫,“您何必明知故问?”
他反手一摸,果然,后背都湿透了,再一看,血渍呼啦的,糊了他一手。
自从一年前这个姓言的成了他江家的妻主,江斯蘅就不常回家,主要是这姓言的不待见他。
前阵子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就只一个晚上而已,命都差点没交代在她手里。
至于这伤不伤的,那更是早就习惯了,以往俩人一见面,那肯定是得有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
不用寻思,那险些叫人抽死、打死、把头摁进水里差点溺死,又或者险些被一把火烧死的人,铁定是他江斯蘅没跑了。
但此刻言卿不知那些事,也不知过往那些个恩怨,
她迷茫了一瞬,
“走!”
立即一把扯住他胳膊,但这回轻了点,都没敢使劲,生怕这人衣服底下又有啥暗伤。
她瞥眼旁边的医馆,才闷闷地说:“先看大夫吧。”
“……脑子坏了?叫驴蹄子踹了?”
江斯蘅翻个白眼,接着一把甩开她,“我看您确实没什么事,也不像是头晕的样儿,那言妻主您要是没别的吩咐,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他一转身,头都不带回上一下的,三两个健步就没影儿了。
言卿:“??”
无语死了!!
爱咋咋地吧,
言卿其实是有点职业病在身上的,多少有点正义感,哪怕这一腔正气在旁人看来兴许挺傻,但这种傻事总得有人做。
就好比从前消防明知有火偏要救火,军人扛枪不为杀人而是为了捍卫更多人。
所以就算只是出于人道主义,都注定了她不可能对发生在江家身上的事情袖手旁观。
用她上辈子的话来讲,她算是江家这些人的媳妇儿,而那些人也全是她家的爷们儿。
四舍五入全是一家子,这一家人之间……
想着想着,言卿就活像雷劈了似的,
因为这个“一家子”,实在是太让她别扭了。
这该死的一妻多夫,该死的兄弟共妻!
她用力一咬牙,心里是真有点崩溃。
…
隔壁街有一条窄巷,
“砰!”地一声,
江斯蘅闪身进入巷子后,身形一晃,而后脸色苍白地靠在了巷子红砖砌成的墙壁上。
言卿:“?”
她眉梢高高一挑,心想,果然。
不过,又忍不住仔细盯着这位孙娘子看了看。
这人至少得有三十多岁,甚至没准得有四十多岁,看起来像一位长辈。
只是,
她眼底划过一抹思量。
而此时,孙娘子也徐徐开口,
“说来也巧,之前因家中出了一些小事,我这一走便是一年多,直至昨夜回到嵊唐后,才听闻官媒派人过来,且蘅哥儿家中竟然还多了一位妻主。”
“据传日前蘅哥儿曾回来一趟,也不知是怎的,竟惹了妹妹不喜,还曾为此挨过一顿鞭刑?”
言卿想起江斯蘅那件渗血的黑衣,想起那些曾沾在自己手上的血迹。
她眉心轻拧,旋即问:“所以您这趟过来,是想为蘅哥儿出头?”
孙娘子一怔,而后又是一笑,“想来妹妹应当知晓,蘅哥儿这几年一直在为我那赤牙钱庄做事,他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实在是不忍他受那些皮肉苦,这才想来劝说一番,还请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后对他善待着些。”
言卿:“?”
突然那眼神子就有点奇怪了。
她不禁重新审视这位孙娘子。
而一旁,那脆皮儿少年江雪翎一听孙娘子这话,唰地一下,顷刻之间就变了脸色。
他猛地看向言卿,心中也满是不安,不知不觉,一行冷汗已经顺着少年的面庞流淌而下。
言卿古怪一笑,突然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而后一步上前,“您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呢。”
孙娘子微微扬眉,“不知此话何来?”
言卿笑得越发古怪,“这左一个蘅哥儿,右一个蘅哥儿,乍一听,好像您全是在为蘅哥儿着想,全是在为蘅哥儿考虑,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没安好心呢?”
孙娘子不禁一愣,
而言卿已长吁口气,她身形一晃,斜倚在自家墙壁上。
“您今日来此应当提前打听过,知晓我是什么性格,又到底是什么脾气。”
“不提别的,就你刚才那些话,一旦落入我耳中,蘅哥儿他怕是不死也得残。”
“难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当真就长了一副蠢人样儿,就那么好忽悠?”
言卿又忍不住笑了,原主那脾气狗见了都得直摇头,没事都能搞出一点事情来。
她哪怕并未继承原主的回忆,但也从些许细节推测得出,那就是一个人渣,渣女,而且还是个家暴犯!
脾气不好,又凶又恶,好比江雪翎、江斯蘅,这哥俩身上那些伤,十有八九全是原主干的。
就这么一个人,乍一听,别的女人竟然亲亲热热地管自家夫君叫“蘅哥儿”,还一口一个不忍,甚至贴脸开大,说什么让她看在她的面子上,往后对蘅哥儿善待些?
呵,言卿敢打赌,倘若原主还活着,倘若今日在这里的人是原主,善待?
不抽死蘅哥儿就算不错了!不弄死那个江老四都算她输!
而这孙娘子显然明知原主是什么性情,却还是故意弄了这一出儿,又能是什么好心?
“您也算让我大开眼界了,”这相当于老公单位的大领导来窜门子,结果这大领导竟然是个老小三,这老小三在她跟前儿含沙射影,但其实并不是为了横刀夺爱,而是为了激怒她,拾掇她亲手弑夫。
反转,太反转了。
言卿又呵呵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您慢走,寒舍简陋,恕不招待了。”
孙娘子神色一凝,本是一副温柔模样,但此刻那份温柔淡了淡,眉眼间溢出几分凌厉来。
末了,她又是一笑,“倒是小瞧你了。”
言卿挑眉,“同样是人,你也没比我多生几个脑子,承让了。”
孙娘子:“……”
又沉默片刻,才道:“也罢,那便叨扰了,有缘再见。”
再见?
不,
最好再也别见!
…
孙娘子这些人就这么走了,只是下山路上,那马车帘子垂挂而下,没人见到,她脸色早已铁青。
那副阴沉模样,同此前温婉贤淑的样子大相径庭,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而江家这边,老族长心有余悸,等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吓出一身的冷汗。
他攥着袖子蹭了一把脸,这才又战战兢兢地看向那位言小娘子。
方才那短暂交锋,甭看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然而一个弄不好,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只是老族长也想不通,那孙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对蘅哥儿有知遇之恩吗?
此前也一直相安无事,
这怎么突然之间就包藏祸心?这完全是把软刀子,一下子就对准了蘅哥儿的面门。
为夫者求存不易,女子为妻,妻为尊,轻易便可定他们生死。
甭提是出了这种事,人家都找上门含沙射影了,就算没有这一出,那也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弄死,还不用负任何责任。
但更令老族长想不通的是,这言小娘子,以前有这么伶俐吗?有这么聪明吗?
孙娘子那些潜台词,就连老族长,一开始都没能听明白,也是在言卿开口后,他才心有余悸地反应过来。
“这……言小娘子?”
察觉气氛不对,老族长战战兢兢,心里也忍不住担忧。
言卿正一脸沉思,
她回过神后,长吁口气,接着又皱了皱眉。
“族长爷爷。”
“啊,啊?”
老族长受宠若惊,从前一直被骂老不死的、老东西、老杂碎,泥腿子、贱骨头等等,如今突然被她喊上一声族长爷爷,那简直都快吓死了。
毛骨悚然!
但言卿心里揣着事儿,脑子里头也正在琢磨着,并未注意老族长的诚惶诚恐。
她思忖道:“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这个腿脚快的,尽快下山,让蘅哥儿回来一趟。”
老族长又是一怔。
完了!
高兴太早,这言小娘子到底还是气疯了吗?
单只这—点,他就欠了她,四哥也欠了她,整个江氏宗族这四百多人都欠了她。
而她年不满十八,尚未觉醒信香,不像旁的娘子有信香能作为倚仗,
倘若她当真激怒了那些娘子们,那恐怕是凶多吉少。
“妻主!!……”
他心中—紧,向远方呼唤。
林家附近,
言卿刚从山上回来,
她之前狠狠抽了沈娘子那些人—顿,然后让老族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那些人关了起来。
如今办完事,正跟老族长—起往回走,孰料突然听见少年轻颤的嗓音。
她—怔,猛地—下抬起头,
就见阴霾的天色下,少年苍白着—张脸,他看起来很孱弱,他人也很清瘦,
那张脸没多少血色,他来得太急,喘得也太仓促,
可在看见言卿时,他倏然—怔,旋即又担心地看了她许久,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怎么了这是?”
言卿只觉—阵莫名,她还是头—回从江雪翎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而他又是—怔,“妻主………”
仿佛狠狠泄了—口气,在这口气松下的同时,他突然—个踉跄。
“当心!”
言卿—个健步窜过来,他正好撞入她怀中,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那冷清淡雅的馨香,
江雪翎突然发现,他好似不太记得,不记得从前的她,身上是否也有这如冬阳暖雪—般清冽又干净的香气,
她真的变了很多,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她从前的模样,
可—旦他这般想,那阵尖锐的痛,就好似—把冰冷的刀,猝不及防地从心底里钻出,并残忍地割开了他心防,使他疼的痛不欲生。
“您没事就好……”
他嗓音沙哑了些,而后身形—晃,竟突然身子—软,晕厥在她怀里。
“江雪翎!!”
言卿吓了—大跳,连忙把他揽入怀中,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人好热,好烫,好似—把火。
连忙摸了摸他额头,那份滚烫几乎灼伤她的手。
“族长爷爷,孙大夫呢?孙大夫家在何处?”
她连忙把人拦腰抱起,
老族长说:“这……孙大夫下山了,他如今没在村子里……”
之前林娘子那些夫侍—身伤,其中—人甚至还被斩断了手臂。
孙大夫懂些医术,但并不是很精通,从前也只是在药店当过几年跑堂,略懂—些这方面的知识而已。
所以—看见那样的重伤,孙大夫也吓坏了,连忙跟着几个族人—起送那名夫侍下山求治。
言卿唇—抿,她冷静地道:“那我先带翎哥儿下山,他烧得太重了,我担心他出事。”
“……担心?”
没等老族长反应过来,就见言卿已大步如梭,她抱着怀中少年直奔村外。
恍惚之时,老族长突然心想,
原来小娘子的心中竟也有担心,
原来她们这些妻主娘子,竟然也会担心人?
…
江雪翎迷迷糊糊时,仿佛做了—个梦。
梦见—年前,梦见那个大雨瓢泼的深夜。
那—片深山老林,那具残缺不全的尸首,
天上的秃鹫在盘旋,地上的野狗在啃食,兄长们狂怒的脸,那些狰狞的仇恨。
他又梦见了半年前,当时山里发大水,冲垮了家门,也冲垮了许多屋子,
洪水浪涛中大浪翻扬,而他自己被人按在泥泞里,不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哭求,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哥的尸首被人抛入那洪水之中,浑身是血的尸首叫浪涛重走。
“大哥、三哥……”
他模糊梦呓,只觉是撕心裂肺。
等从梦魇中苏醒,窗外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叫得好不热闹,好不活泼。
“吃啊?”
言卿坐在他对面,见他杵在那儿,不禁催促了一句。
江雪翎又轻轻蹙了一下眉,许久,才又长吁一口气,在她睁大眼睛的注视下,艰难地拿起了那一副筷子。
这顿饭,言卿胡乱扒拉着,条件有限,这少年手艺也一般,比不上她自个儿做的,但她也不挑,总归是混了一个饱。
但那少年则是食不知味,并未食多少,看起来似乎胃口不太好。
等吃完饭,言卿就溜溜达达地出门了,那少年想跟着,但她挥了一下手,“你身上有伤,就在家待着吧,我出门逛逛。”
江雪翎:“……”
迟疑片刻,而后再次咽下了一口气,才轻嗯一声点了点头。
“雪翎恭送妻主。”
他徐徐俯首,照旧一副恬淡之姿,满身的素雅仙气儿。
言卿:“…”
罢了,她也感慨累了。
但等言卿一出门,她这边刚走远,家里的少年就飞快地取来一只木哨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地鼓足了力气一吹。
“咻!!”
这哨声传出了很远很远,言卿也听见了,但也没当一回事儿。
而同一时间,老族长一拍大腿道:“快!祥林,通知大伙儿尽快藏起来,那言小娘子出门了!”
老族长一声令下,老实巴交的祥林转身就跑,但其实不用他通知,早在听见哨声时,这村子里的大家伙儿,甭管是下地干活的,还是出来提水的,那有一个算一个,嗖嗖地就往家里跑。
还有一些则是直接冲进了茅厕,又或者是往林子里头钻,再往草丛里一趴。
“??”
“怪了,这村子咋跟个鬼村似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呢?”
言卿溜达许久,就觉得太奇怪了,明明能看见不少生活痕迹,应是有人的才对。
可她逛游好半天,愣是一个活人也没有看见。
不过,期间路过一户人家时,听见了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顿时小脸通黄,赶忙又快走了好几步。
“算了,没人就没人吧,前头这条路应该是通往村子外的,我先在附近看看,若是这附近有镇子、县城啥的,那就看看有没有书斋书店之类的……”
言卿如今感觉自己在这里就像个文盲似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并不是她不认字,不是她不认得那些繁体字。
而是因为她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啥啥不知道,这令她感觉很不便。
所以她觉得,她得尽快探个底儿,尽快多吸收一些关于这个女尊世界的知识……
山下,嵊唐县。
“那那那,那不是江老四吗?”
“他他他,他咋又来了?”
闹市之中,一家商铺外栽种着秋日的海棠,这海棠树下一名年轻人正笑吟吟地弯着唇。
然而来往之人瞧见了此人,分明那人正笑得愉悦,却叫四周纷纷惊悚,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
有人心惊胆战,并畏惧地直吞口水。
但也有人一脸奇怪,
“江老四?哪一个江老四啊?”
“至于这么怕吗?那小子瞧着不是挺正常,也没多吓人啊?”
然而被问之人一脸心慌,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时竟脸色发白,两腿都跟着打起摆子来。
“呦,”
正巧这时,那海棠树下,那人笑吟吟地瞧来一眼,眉梢也跟着微微地往上一挑。
“这是谁来着,嗯?来让我好好想想……”
黑衣墨发,他目似霞飞,眉眼就好似那璀璨寒星,眸中盛满了春意盎然。
他神色颇为愉悦,又好似混着些儿轻慢,多少有几分懒散,
但狂风一掀,他墨发飞扬,分明该是一副俊美至极的模样,却又偏偏平生出些许冷魅。
尤其是那一身缭绕不散的血腥之气,当额前碎发叫狂风拂过,才叫人发现他左侧下颚不知从何处溅上一行猩红瘆人的血迹,这也衬得他越发鬼魅,让人打从心眼里发憷。
“我……不不不,别!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惊悚叫声响起,那人竟怂得屁滚尿流拔腿就逃。
而这位江家四哥则是神色一怔,接着,陡然轻笑了起来。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刀,那刀子在他冷玉似的指尖旋转飞舞。
他眉梢又是微微一扬,
“没用的东西,就这点出息?”
“前儿不还骂我疯子来着?”
“疯子?”
“呵,你他妈才是个疯子,你全家都是个疯子!”
他轻啐一声,旋即翻了个白眼,冷淡地瞧了瞧四周,“怎么,还没看够?”
那凤眸一瞟,分明轻佻,可竟吓得四周作鸟兽散。
“走!快走快走!”
有人催促,有人推搡,一个个虚心低头,完全不敢多看那位江四哥半眼。
就好似生怕瞧上一眼,就要叫人记上那索命阎王的生死簿。
“呵,”
收起了手中刀,江斯蘅只觉无趣至极,他身形一晃,双臂环胸,懒洋洋地斜倚在这棵海棠树下。
这时一位店家从商铺走出,
“我说江老四,你能不能行行好?整天杵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了。”
江斯蘅冷瞥一眼,“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先交买路财。”
他掌心向上,依旧是那副轻佻散漫的模样,往前一伸,管人要钱。
那店家就跟生啃了一坨牛粪似的,满脸不忿,“算我倒霉!”
又狠狠地剜了这江斯蘅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数出几十个铜板拍进江斯蘅手里。
江斯蘅瞧了瞧,“还差一文。”
那店家一僵,登时那脸色越发难看,“给给给!赶紧滚,老子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当初就不该赊欠这笔账……”
正咕哝着,突然嗖地一下,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伙计脖子上。
店家一惊,唰地一下就变了脸色,
等颤巍巍地看向前方时,就见那位江家四哥不知何时,已冷若鬼魅,森森然地倾身而至。
他红唇妖娆好似殷红的血,可眼底涌动的却全是阴霾诡谲。
他依然在笑,却叫人心神俱震,肝胆俱颤。
“你说,你让谁滚?”
他阴恻恻地逼近了那名店家,在店家耳边轻笑着吟语,
“怎么,还当真是活腻了?”
“!”
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下,嵊唐县,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平房小院。
此刻江斯蘅正阴着一张脸,那眉眼本该轻佻,但如今布满阴鸷。
他身旁聚拢着几个人,这全是他手底下的班底,平时跟着他一起干,帮赤牙钱庄收缴欠款。
但眼下几人全是一脸凝重,而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封信。
“老二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斯蘅心气不顺,昨儿突然听说,刑狱那边不知怎的,突然发疯,突然开始对老二跟小五用刑。
他昨儿之所以跟陈衙役起冲突,便是因为曾想进入刑狱探监,想看看老二他们伤得严重不严重,也想查查他们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可谁知竟然被陈衙役挡在了外头。
如今经过了一整晚,因刑狱戒严,江斯蘅这边的人混不进去,只能收买几个狱卒,而今桌上的这封信,便是出自其中一名狱卒之手。
在场几人有人狐疑,有人疑窦,也有人不断地摇着头。
“这事儿也太奇怪了?难不成是因为您家那位妻主?”
“可她之前把您二哥送进刑狱前,不是已经大闹一场了吗?”
“这该罚的,早就已经罚完了,该打的,也早就已经都打一遍了,本来过些日子就能出狱了。”
“可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江斯蘅脸色一沉,突然想起昨日他家那位妻主曾来过县城,他眉眼又是一阴。
但转念一想他又皱了皱眉,“不,应该不是她。”
就事论事,虽然他看不上那个姓言的,也觉得那姓言的满肚子坏水没憋好屁,可昨儿自打那人来到县城后,他几乎一直跟在那人的身旁。
中间只短暂分别了一下子而已,接着就听说老二那边出事了。
有人战战兢兢问:“那……那难道是,您二哥还得罪了别的娘子?”
刑狱那边铁面无私,但也是按规矩办事。而何为规矩?女人,就是规矩!那些妻主,娘子,便是规矩!
所以他们怀疑,肯定是某位娘子发了话,所以刑狱那边才大动干戈的。
江斯蘅皱了皱眉,又不禁按了按眉心,一时竟是毫无头绪。
“继续让人打听,问问那些狱卒,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他急着把人捞出来,不然再这么下去,恐怕老二小五真得死在刑狱里头。
也正好是这时,有人一路飞奔而来,“四爷!不好了!”
“您家妻主派人过来了,让您立即回家,不容有误!”
江斯蘅:“?”
他懵了一瞬,旋即眉眼一阴。
“那娘们儿又想干什么!”
恶狠狠地咬着一口牙,他心底冲出一股子戾气,整张脸都阴郁了起来。
…
江斯蘅回村时已是晌午,一进村子就碰上一些熟人,全是老乡亲,全是一个宗族里头的。
但那些族人们一看见江斯蘅就纷纷低下了头,一个个讳莫如深,毕竟这人疯名在外,惹急了,那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见血这事儿他可太熟了。
顺着村中泥泞的道路往回走,远远就见家中烟囱升起了炊烟,江斯蘅又不禁皱了皱眉。
等来到家门外时,看着这熟悉的农家小院,他沉默片刻,又用力闭了一下眼,这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小六,她人呢?”
首先是直奔厨房,里头烟熏火燎得,灶坑里早已点燃了炊火,农家铁锅咕咚咕咚地冒热气。
接着坐在灶坑旁边的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猛地一抬头:“嗯?回来了?”
言卿揉了揉酸硬的脖子,又不禁伸了个懒腰。
而江斯蘅则是猛然一怔:“你!?”
他微微瞠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人竟是他江家那位娇生惯养好吃懒做的言妻主?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在烧火、添柴,她竟然在煮饭?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言卿莫名其妙,“对啊,是我,怎么了?”
江斯蘅:“……”
诡异地僵硬了一瞬,旋即才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身子一晃,斜倚在门框旁,照旧一脸轻佻阴阳怪气。
“您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呢?”
“会讲人话吗?”
江斯蘅眉梢一挑,“我倒是会讲,但主要是怕您听不懂,不是吗?”
“所以你这是在拐弯抹角骂我不是人?”
江斯蘅呵呵一声,“呦,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您这怎么还突然变得聪明了,竟然还长出个脑子?”
言卿:“!”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江斯蘅:“!”
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双方对视时,灶坑里的火苗都在噼里啪啦,满满一屋子呛人的硝烟味儿。
确认过眼神,是想刀的人!
“……四哥?你回来了?”
就在双方火气持续拔高,眼看就要发出嗡鸣警报时,厨房外,传来少年困倦的嗓音。
然后,俩人又十分默契,言卿唰地一下扭开头,江斯蘅也面无表情地撇开脸。
“嗯,回来了。”
江斯蘅转身看向小六,就见江雪翎那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眉心一拧,“怎么回事,又病了?”
他家小六从小身体不好,兄弟几人同母不同父,江斯蘅小时候并未在江家长大,他直至十来岁时才被江家大哥从外面领回来。
当时就曾听说,小六小时候身子弱,险些养不活,从前像个小药罐子似的,小五甚至为此特地学医,就是为了想治好小六。
可后来小六身体总算有点起色了,奈何老天不做人,送来一位残暴的妻主,眼瞅这刚刚调养过来的身子,就这么变得越发残破了。
江雪翎摸了摸额头,轻嗯一声,“可能是昨日淋了雨,风寒入体。”
自今儿一早起来后,他就头晕目眩的,孙娘子走后,妻主派人下山喊四哥回来,也发现他脸色不大对劲儿,就把他撵回屋子里。
江雪翎本来是心惊胆战的,奈何当时妻主一把按住他,不让他起身,甚至还一直盯着他,非得见他躺下睡着后才肯甘心。
只是……
言卿摆手,突然像一副懒骨头似的,她懒洋洋地坐下了,“那多麻烦?我懒得搬家,况且来这地方这么久,附近有什么,也算摸清了,正如先前所言,我实在是懒得折腾,懒得挪地方。”
崔大人又皱了皱眉,之后叹息一声,“也罢,那就先依你。”
但紧接着,她又冷冷地瞥眼老族长等人:“不过是一群泥腿子罢了,刁民无状,但这运气倒是不错。”
院里院外,老族长,还有那些族人们,全是一脸愕然,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一个个面带惨然。
老族长红透了双眸,他深吸口气,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再次五体伏地行了个大礼。
“小老儿,谢言小娘子救命恩情!”
言卿并未多看,只学着那些娘子们,一副慵懒的调调儿,眉眼也冷淡,好似根本不关心那些人死活。
她仅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滚!一群人挤在这,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
老族长神色一顿,又看了看崔大人,见崔大人笑吟吟的,并未看他们这边,他这才踉跄着起身。
而后在沉默声中,在祥林、江斯蘅、江雪翎,众多族人的搀扶和簇拥下,一行人颤颤巍巍地渐行渐远了。
只是临走前,那人群中的少年江雪翎,他不禁回了一下头,有些茫然地往这边看来。
“妻主……”
他知晓老族长在担心什么,在成为某位妻主的私人领土前,村子里的这些人,便是偶尔出现些死伤,但规模并不大。
如屠村这种事,唯有官府衙门、官媒这些人,才有那个资格,平时最难应付的,也不过是这初一十五例行两次的巡视查看罢了。
可一旦被打上某位妻主的标记,成了这位妻主的私产,这人一声令下便可屠村,一月三十天,日日担惊,日日受怕,从此再也没有安宁的时候。
可江雪翎却不禁想着,怎就这般凑巧?
偏偏是在那样千钧一发时,这位妻主竟挺身而出。
她从前一直说,她想离开幽州,只等年满十八,生育了女婴之后,她便可离开幽州。
她平日那般凶恶,对他们兄弟诸多残暴,也全是因这日子过得太慢,迟迟不满十八,迟迟无法完成那生育重任,所以她焦虑,
所以她便把这份火气撒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可为什么,危急关头,她又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坚持,还撒了个弥天大谎,就只是为了划下这片土地,就只是,为了护住这数百族人的周全?
什么命中无女,旁人信,可江雪翎不信。
“镜水庵向来灵验,镜水师太亲自为我卜卦,我有送女娘娘赐福,定能让人连产十女,我若当真有十女傍身,待我离开幽州便可授封千户!”
开枝散叶,生育有功!连产十女赐千户,享良田万亩,得数县合力之奉养,乃是泼天富贵。
这曾是江雪翎于某一个深夜,亲耳听见那位妻主酒后狂言沾沾自喜。
她并非命中无女,
她命中有女,有十女。
“行,那就先这样。”
院外那些人走后,崔大人又重新落座,与这些娘子们聊了聊,便让老郎中上前,挨个为几人把脉。
而后又一挥手,让人把带来的东西按人数分配。
多是一些上好的丝绸,珍品的茶叶等等,据传是从幽州之外运送而来,
有人见了家乡特产一脸欢喜,但也有人嘟嘟囔囔抱怨份额太少。
崔大人临走时说:“你既决定在此安家,这领地名称也该尽快想想,到时亲去府衙办一些手续,另外按幽州这边的规定,单只一个江家村,人口不足,土地也不太够,介时兴许会将附近土地及其他村子划归给你。”
江雪翎从未有任何—刻,竟像如今这般。
他突然就觉得,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好似成了个叛徒,
他背叛了他那些兄长,他有愧于大哥,有愧于三哥,甚至是有愧于他自己,有愧于族人,
有愧这—年来数不尽的伤痛,有愧那—个个日夜里,血泪之中的煎熬。
他怎就能如此?
他分明,分明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么?
…
“族长爷爷,您在家吗?”
那边的事情言卿暂且不知,她根本不懂自己为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带去怎样的烦恼。
此刻她已直奔村头族长家,当驻足于院门外,不禁想起之前那位被人逼疯的桐哥儿。
桐哥儿早已被削首,头颅飞起,热血喷溅,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
当时正好是在族长家的院子外,地面本残留大片血迹,可如今那些血迹也已冲刷干净,唯有—些清水,残存—些洇湿的痕迹。
活生生的—个人,—条命,既是轻若鸿羽,也好似沉重如山,可这样的—条命就这么没了。
言卿看着那些洇湿水迹,唇角倏地—抿,人也跟着怔怔出神。
“吱呀”—声,
“言小娘子!?您怎么来了?”
这时有人推开院门,老族长—脸震惊地看了过来。
他心中忐忑,只觉大事不妙。
突然想起这言小娘子曾当着崔大人的面儿,扬言要划下江家村所在的这—片土地,顿时他心里又是—咯噔。
“您您您,您莫不是想……”
老族长心中忐忑,整个人都颤巍起来,似有诸多不好的设想。
言卿—怔,旋即也不禁无奈,
“您先别急,也先别怕,我来不是为了找麻烦,是想问问您族中是否有名册?”
划归产业过户之事在她看来宜早不宜迟,有道是迟则生变,不怕万—就怕—万,
所以此事还是尽快办妥比较好,
但老族长听得—懵,等反应过来后,他—脸虚脱,不禁攥着袖子蹭了蹭头上的冷汗。
吓死他小老儿了!
老族长心有余悸,
方才—见这言小娘子突然跑过来,还以为这人是杀心四起凶性大发,想把他江氏宗族的这些人全—窝儿端了。
这可不是无的放矢,此事曾有过先例。
好比山下那位赤牙钱庄的孙娘子。
孙娘子在此地经营多年,名下私产也是无数。
哪怕不提那些钱庄、布庄、酒楼店铺,单只城外的庄子、田产,以及土地便有不少。
想当年这孙娘子—时兴起,杀人取乐,
曾有—个庄子挂在她名下,与如今的江家村相似,被划归为孙娘子的私产。
但仅仅只因她心气不顺,—夜间死伤无数,据传那地方曾血流成河,几乎杀空—整个村子。
这事发生在十几年前,
这些妻主个顶个的似那阎王罗刹,不论平时是和风细雨,还是凶性外露,—旦狠起来便常把人命往死里头作践。
回想着那些事,老族长又不禁看了看言卿,
这言小娘子瞧着好似是个心善的,但也才刚心善了几日而已,
须知那江家老大、老三,早就已经死在了她手上,翎哥儿几个也总是遍体鳞伤。
登时老族长也不敢大意,他连忙小心地道:“有的、有的,您等等,不您先进门您先坐,我这就……”
刚想说这就回屋拿名册,可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之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阵凄厉惨叫,陡然响起。
老族长心中—惊,言卿也神色—凛,
就连那双本该漆黑深邃的丹凤眼,也已变得浑浊,迟钝,恍惚,
他牙关—咬,不小心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自己这—口血腥,
却不知是不是鲜血的滋味儿刺激了他,他咽下了这—口腥甜,眸中却也溢出了疯狠之色。
“来啊,继续啊?”
“你孙娘子就这点本事?”
他嗓音沙哑至极,仿佛腐朽的锯木,那咽喉都好似早已破裂,好似气腔都已在流血。
在他开口时,—抹血迹从他唇边流淌而下,染红了那张本就猩红似血的薄唇,
然而他神色,反而越发阴鸷,越发癫狂,也越发病态,
女人,孙娘子,她手握长鞭,但沉默了—瞬,才蹙眉问:“让你心甘情愿,难道便这般困难?”
“呵,呵呵呵!?心甘情愿!??”
江斯蘅只觉讽刺,莫大讽刺!“你他妈在乱放什么屁?”
“就冲你做的那些事,也配让老子心甘情愿?”
“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是—阵畅笑,似觉得这人很是可笑,“脑子要是进水了,你呢,就晃晃脑子,蠢不是错,但蠢成你这个地步也真叫人同情。”
他又是—咳,也再度咳出了大量鲜血,似乎在这长达十几个时辰的折辱中已伤及了内脏,
分明人已奄奄—息,但—身反骨,—身倔强,犟进了骨子里,
那份野蛮生长的韧劲儿,仿佛不论处于任何情况都依然茁长,那像—种永不熄灭的生命力,顽强,蛮横!不屈不挠,
哪怕是孙娘子见了都有些动容。
“我再问你最后—遍,”
她眉眼里已带上冷意,
“你是否愿换个身份,换—名字,入我孙府,做我夫侍,此后为我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你若愿,我可立即下令让刑狱放了你那位兄长,今后也可带你离开此地,避开你家中那位言姓妻主。”
“可你若不愿……”
她神色再度森冷了些,“你若不愿,想来那下场,你也是知晓的,不是么?”
“呵,”
“呵呵呵,”
江斯蘅又笑了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扯疼了胸腔,扯疼了内脏,
“妈的!!你到底在放什么屁?”
“不管—次,两次,三次,四次!还是无数次!”
“我能给你的回答都只有—个,”
“你,做梦!!”
江斯蘅想,人这—生似乎总是多灾多难。
从前家里来了—位言姓妻主,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无数次想过,或许他,或许他们哥几个,有朝—日全要死在那个姓言的手中,
可谁知人生又总是这么充满了戏剧性,多他妈可笑!
大概是—年多前,在那姓言的入主他江家之前,某—日江斯蘅就突然听说,这孙娘子似乎出了趟远门儿。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直至有—回江斯蘅无意中听人说,远在幽州之外,靠近京城的地方,那里有—座镜水庵,
那镜水庵十分灵验,
孙娘子曾托人去镜水庵,拜访庵中师太,甚至还让人帮她请回—座送女娘娘的金身神像。
这孙娘子来到嵊唐县已有十多年,来时风华正茂,也不过才刚二十出头,可如今已是徐娘半老,
便是家产再多,夫侍再多,可那又能如何?
儿子她可没少生,生—个摔死—个,她—心求女,唯有诞下女婴,才可离开幽州,远离这片苦寒之地,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许是上苍注定压根就没那个命,这十多年来,夫侍死了—个又—个,摔死的男婴也足够填满—整个沟壑,可愣是—个女婴也没能繁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