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世笙还想再说什么,触到薄慎柯扫过来的淡漠眼神,立刻识相地噤了声。
秦兮之优雅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眼底掠过一丝隐秘的得意与安心。薄慎柯对林沁雪的这种绝对掌控,正是她安全感的基石。
……
薄慎柯的判断精准得残酷。林沁雪确实没有丝毫告状的念头。
她沉默地将带来的衣物一件件仔细叠好,重新收进行李箱。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拉链缓慢闭合的轻响。
既然离婚已成定局,薄慎柯的一切便与她彻底割裂。她无需再扮演那个温顺隐忍的薄太太,更不必为一个视她如草芥的男人继续承受无边的屈辱。
她要用这所剩无几的光阴,去做真正值得的事。
比如,去看望这世上唯一真心疼她、爱她的外婆。
当林沁雪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出度假村灯火辉煌的大门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山间湿冷的雾气弥漫升腾,将远山近树都吞噬进一片模糊的灰白里。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这片纸醉金迷的浮华之地,从未有一寸真正属于过她。
……
外婆于凤斐的小院里,桂花开得正盛。淡黄色的小花密密匝匝缀满枝头,晚风拂过,清甜的香气便丝丝缕缕地钻入肺腑,甜得几乎让人窒息,又带着一丝将腐未腐的哀伤。
“雪儿?”院门拉开,八十岁的老太太看见外孙女孤零零的身影,脸上瞬间绽开惊喜,随即又被疑惑取代,“怎么……就你一个人?慎柯那孩子呢?”
“外婆,”林沁雪用力弯起唇角,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公司有急事,他实在抽不开身。”
于凤斐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立刻被重逢的巨大喜悦淹没。她急切地拉住林沁雪的手,凑近了细细端详,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白得吓人,”老太太布满岁月沟壑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心疼地抚上林沁雪冰凉的脸颊,“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还是……跟慎柯闹别扭了?”
“没有,外婆。”林沁雪紧紧回握住外婆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就是最近工作忙了点,有点累,不碍事的。”
于凤斐显然不信,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担忧,却没再追问。她太了解这个外孙女了,从小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倔性子,天大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快进屋!外婆给你做点热乎的吃,暖暖身子!”
小小的厨房很快被温暖的气息和熟悉的食物香气填满。于凤斐虽年逾古稀,手脚却依旧麻利。糖醋排骨在锅里滋啦作响,泛着诱人的油光;红烧肉在砂锅里咕嘟冒泡,香气四溢;嫩滑的蒸蛋羹颤巍巍地冒着热气……全是林沁雪记忆深处最温暖、最踏实的味道。
“外婆,您别忙了,做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林沁雪坐在矮小的板凳上,望着外婆在灶台前佝偻着忙碌的背影,鼻尖酸涩难抑。
“傻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当然要做你爱吃的。”于凤斐抬手抹了把额角沁出的细汗,嗔怪道,“瞧瞧你这小脸,下巴都尖得能戳人了。慎柯那孩子,怕是光顾着忙事业,不懂得疼人,你自己可得把自己照顾好喽!”
听到薄慎柯的名字,林沁雪心口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面上却只能强撑着笑容应道:“我知道的,外婆,您放心。”
饭桌上,于凤斐一个劲儿地往林沁雪碗里堆小山:“多吃点,这个补……这个有营养……对了,慎柯最近在忙什么大项目?连陪你回来看我这老婆子的工夫都抽不出?”
林沁雪夹菜的动作猛地一僵,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声音有些发涩:“公司……新接了个大项目,他……他走不开。”
“唉,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于凤斐理解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可身体是本钱啊!你们小两口在外头打拼,更要互相照应着点,知道吗?”
“嗯。”林沁雪几乎是慌乱地低下头,把脸埋进碗里,囫囵地扒着饭,不敢让外婆看到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眼底汹涌的泪意。
互相照应?她和薄慎柯之间,何曾有过半分“互相”?从来只有她的隐忍和付出,换来他的冷漠与践踏。
她强迫自己多咽下几口饭菜,胃部却传来阵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抽痛。医生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苦涩的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坐在这张承载了无数童年温暖回忆的饭桌前,品尝外婆的手艺了。
这个念头如毒藤般缠绕住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再也无法抑制,声音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脱口而出:“外婆……要是……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了,您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啪嗒!”
于凤斐举在半空的筷子猛地掉落在桌上,她愕然地瞪大眼睛,厉声道:“胡说什么!你这孩子今天尽说些不吉利的胡话!是不是跟慎柯吵架了?多大的事儿啊,值得你说这种话!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
“我……”林沁雪眼中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拼命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没有……我就是……就是……”
“傻囡囡啊!”于凤斐心疼得无以复加,放下筷子,紧紧抓住林沁雪冰凉颤抖的手,声音也哽咽了,“有什么委屈,你跟外婆说!天大的事儿,外婆给你做主!别憋在心里头,啊?别吓外婆……”
林沁雪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硬生生将汹涌的泪意和几乎冲口而出的真相狠狠压了回去。她不能……她不能让外婆知道那残酷的宣判,不能让她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临走时,于凤斐将一个沉甸甸、温热的保温盒塞进林沁雪怀里。
“刚蒸好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带回去,跟慎柯一起吃。”老太太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林沁雪的手背,细细叮嘱,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记住外婆的话,两口子过日子,要互相体谅。男人在外头打拼,压力大,咱们女人……该包容的时候,多包容点……”
林沁雪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张开双臂,用尽全力紧紧抱住外婆瘦小佝偻的身躯。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老人单薄的肩头:“外婆……外婆……我爱您……我好爱您……”
“傻囡囡……外婆的傻囡囡哟……”于凤斐也老泪纵横,枯瘦的手一下下,无比温柔地拍抚着外孙女单薄的背脊,“外婆也爱你……外婆只盼着你好好的……快别哭了……天晚了,路上黑,快回去吧……当心点啊……”
林沁雪几乎是踉跄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温暖的小院。浓重的暮色中,外婆那苍老佝偻的身影依旧固执地立在昏黄的门灯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用力地、一遍遍地挥着手。那微弱灯光下的剪影,单薄得像一张脆弱的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沁雪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回头。她知道,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