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老太太——赵大娘,瘫坐在堂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怀里死死抱着一个仰面倒地的老头。那老头正是张政委,此刻双目紧闭,脸色是骇人的青紫色,嘴唇更是乌紫发绀,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可怕抽气声,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窒息!
“老头子!老头子你别吓我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天爷啊!”赵大娘哭得撕心裂肺,六神无主,只是徒劳地摇晃着怀里毫无反应的老伴。几个闻声赶来的邻居围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却都束手无策,有人喊着去叫卫生员,有人喊着去找车送县医院。
“让开!都让开!别围着!”林晚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哭嚎。
她像一尾灵活的鱼,从拥挤的门口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进去,冲到张政委身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你是?”赵大娘泪眼婆娑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陌生姑娘,一时懵了。
“我是顾营长家属!懂点急救!”林晚语速飞快,头也没抬,解释得简单直接。她一边说,一边已经伸出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张政委冰凉的手腕寸关尺上。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向他的颈动脉。
脉搏微弱、急促、紊乱如麻!颈动脉搏动同样快得惊人!
再看他青紫的面色、唇色,那可怕的窒息感,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哮鸣音……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哮喘急性发作合并心衰!而且是极其凶险、随时可能呼吸心跳骤停的那种!
“有药吗?他平时用的喷雾药呢?!”林晚厉声问赵大娘,眼神锐利如刀。
“药……药……”赵大娘被她的气势慑住,脑子一片空白,哆哆嗦嗦地指向屋里,“在……在炕头柜上……那个小铁盒里……昨天刚用完最后一喷……还没来得及去县里配啊……”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老张啊……”
没有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围观的邻居们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没有药,等卫生员赶来或者送去几十里外的县医院,人恐怕早就……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就在这时,顾淮安高大的身影也冲了进来,正好听到赵大娘的话。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没有药,张政委这情况……凶多吉少!
他下意识地看向蹲在地上的林晚。只见她听到“没有药”三个字时,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反而更加沉静专注,仿佛早已预料。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怀疑的目光注视下——
林晚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扯开张政委领口的棉袄扣子,让他颈部完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同时,右手闪电般地从深紫色的针囊里抽出了三根细长的银针!
针尖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烁着冷冽而决绝的寒芒!
没有丝毫犹豫,林晚左手拇指精准地按压在张政委喉结下方凹陷处的天突穴上,右手三根银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快、准、稳!
第一针,直刺天突穴!针入半寸!
第二针,刺向两侧锁骨中点连线上的膻中穴!针入三分!
第三针,刺向腕横纹上两寸的内关穴!针入一寸!
三针落下,快若惊鸿!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呃——嗬——!” 针刚落下,张政委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骤然一停!紧接着,他猛地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身体像虾米一样痛苦地弓起!
“老头子!”赵大娘吓得魂飞魄散。
围观的人更是惊呼出声!
“她干什么?!”
“扎针?!这能行吗?别把人扎坏了!”
“卫生员!卫生员怎么还不来啊!”
质疑和恐慌瞬间弥漫开来。
顾淮安一步上前,蹲在林晚身边,沉声低喝:“林晚!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没有药,用针扎?这简直是……胡闹!万一……
然而,林晚对他的喝问置若罔闻。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三根银针上。她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可怕,右手拇指和食指极其轻微地捻动着刺在膻中穴和内关穴上的两根银针,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频率和力道。左手则快速在张政委胸口几处穴位按压、推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赵大娘绝望的哭泣和邻居们紧张的抽气声。
顾淮安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死死盯在张政委青紫的脸上。他不懂医术,但他知道,张政委的气息……似乎真的比刚才微弱地……顺畅了一点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煎熬中——
“咳!咳咳咳——呼……呼……”
张政委弓起的身体猛地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随即,那如同被铁钳扼住喉咙般的可怕抽气声,竟然……真的减弱了!
紧接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张政委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濒死的乌紫却淡了下去!紧闭的双眼眼皮颤动了几下,喉咙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气流声:“嗬……嗬……呼……”
他……他能喘上气了!
虽然依旧虚弱,虽然还在痛苦地咳嗽,但那种致命的窒息感,明显缓解了!
“老天爷啊!”赵大娘猛地捂住了嘴,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神了!真神了!”
“活过来了!真活过来了!”
“顾营长家的……会仙术吗?!”
围观的邻居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看向林晚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和震撼!
顾淮安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是一片湿冷。他看向林晚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沉船锚链般骤然沉入心底的悸动。
而林晚,直到此刻才长长地、极其细微地舒了一口气,额角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专注地捻动银针,稳定着张政委的气息。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身边顾淮安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顾营长,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的交易条件了吗?”
她顿了顿,迎着顾淮安深不见底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了最后的砝码:
“三个月。给我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后,我考进军区总医院,拿到行医资格。”
“届时,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好聚好散。”
“如何?”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小院里的喧嚣和惊叹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蹲在生死边缘、刚刚创造奇迹的瘦弱身影上,也聚焦在她身旁那个如山岳般沉默的冷峻军官脸上。
三个月?考军区总医院?一个刚嫁进来、据说连学都没上过几年的乡下姑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刚刚那几针,那起死回生的手段,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顾淮安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林晚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扫过她依旧稳定捻针的手指,最后落回地上呼吸虽弱却已趋平稳的张政委脸上。
那目光里,冰封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审视、权衡,以及一种……被强烈勾起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名为“兴趣”的火焰。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晚却已不再看他。她收回目光,专注地取回张政委身上的银针,动作轻柔而稳定,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赌约,不过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枯叶。她站起身,对着终于敢扑上来抱住老伴、泣不成声的赵大娘,语气恢复了温和:
“大娘,张政委暂时没事了,但必须马上送卫生所,后续还需要用药观察。您别急,我陪您去。”
她扶着赵大娘,在邻居们敬畏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院外。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悄然扎根、蓄势待发的青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顾淮安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奇异地未能压下胸腔深处那股陌生的灼热。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又抬眼,望向林晚消失的方向。那深潭般的眸底,冰层之下,暗流汹涌,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磐石的幽邃。
那封被遗忘在土屋炕沿的“离婚申请书”,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悄然翻卷起一角。